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。
存稿的地方。wb@_将澜

#黑花#别经时(一、二)

文/将澜




庭中有奇树,绿叶发华滋。攀条折其荣,将以遗所思。

馨香盈怀袖,路远莫致之。此物何足贵,但感别经时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古诗十九首•庭中有奇树




*无脑爽流,虎头蛇尾,旧稿新发,一周更完。


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入奚郡,正是十月风高湍急的时日。


       他遥遥立于舟篷前,神思清通,姿态如谡谡长竹。他身侧是群山间高木疏阔,青黛相掩。偶有猿声啼鸣,一两声泣哀诉怨,入得梧叶声中,倒隐约不分明了。天色逐渐暗沉下来,低云一层层自天边压过来,有夕色无力拨开压抑云层,微微映着一两点黯淡浮光,流散于将至未至的波縠之上。


       舟人挽挽袖子,摇紧了楫,试探着低声劝道:“郎君何妨先入篷中去,瞧这天色,只怕是暴雨将至。”
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侧耳听了听江头江水之声,将斗笠压得更低了些,自舟人这边看去,唯见斗笠遮蔽了他大半面容,仅余寸缕阴翳,缓慢融于莹然被玉的脖颈:“还有几日能到阳羡?”


       “大约还要三日。”舟人道,“郎君也瞧见了,十月里行舟本就危殆,复又有风雨加之,三日已是勉强......”他大约是想起了什么传闻,小声安慰道,“郎君不必忧虑,这样的天气,只怕无一人能行舟。往阳羡之途,奚郡唯此一条,断不会误了郎君去往玉溪门的时日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玉溪门有何事发生?”解雨臣道,“某不过南下江表访友,阿翁怕是误会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郎君竟不知玉溪门之事?这可是奚郡自广陵之变后,庶几未有的大事呢!”


       那舟人显是长日无聊,见解雨臣大约不晓得此事,将手中竹楫一横,便兴致勃勃讲起来:“玉溪门自五年前广陵之乱后,门主闭关不问世事,门派内颇乱了些时日。直至三月前,玉溪门代门主灭了其左使辖下几位堂主满门,昭告天下一件奇事......”


       那舟人停顿于此,拿捏着这消息,倒颇有些奇货可居的模样,解雨臣觉得好笑,便作出好奇之状,顺势问道:“是如何一件奇事呢?”


       “玉溪门代门主自其前门主的帑库之中,竟搜出一面铜鉴来!郎君可别小瞧了这铜鉴,咱们奚郡流传了几十年的童谣:‘明月相投,窥渊谶见,此言往处,江平海晏’——可不说的就是窥渊鉴么!” 


       那舟人以指敲船沿,面上颇显诡秘之色:“玉溪门代门主讲,这铜鉴于煅炼之时,已然藏了一句谶言于其上。只是那谶语并无法直接看到,唯有以特殊之法,将鉴承于光芒之下,方能将鉴上谶语投于屋壁,悉数读出。而能得那谶语者,便能得武林共主之位!”


       “的确是世所罕见之事了。”解雨臣颔首,又问,“这样贵重的铜鉴,玉溪门贸贸然放出消息来,竟不怕武林各派前去抢夺么?”


       舟人啧啧道:“这也奇了。玉溪门徒有窥渊鉴,却无法使鉴上谶语现世,只得召唤天下门派异士,唯求一解谶之人。听闻玉溪门兴梁椽而架楠柱,起七丈高台,名曰窥渊台,那铜鉴被置于窥渊台之上,玉溪门却着实自信,唯遣了一个半盲的瞎子守着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一个瞎子。”
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慢慢重复了一遍,失笑出声:“大约众人皆作此想,一个瞎子,如何能防住江湖任侠异士如云。”


       其时秋云骤黯,先是微雨溟蒙,不多时便雨疏风骤、山雨大作。有梧桐叶被打落了,自两岸乱山间飘零而出,摇摇晃晃打在乌篷上。这轻舟大约亦是于风波间不堪重负,竟被那梧桐叶打得颇摇动了半晌,引得那舟人亦是一个趔趄,竟径直要倒向舟外江水之间。
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眼疾手快扶住了他,然而舟人这厢如拉扯救命稻草般,紧紧攥了解雨臣的衣袖,那厢却手中一个不稳,撑船的竹楫自他手间滑落而出,片刻之间便被急浪卷了三米远!


       那竹楫中空,并无什么重量,故而一时之间并未沉入水中。然而风浪高涌之间,那竹楫愈卷愈远,舟人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,连声懊恼道:“奈何!奈何!奈何!没了这楫,如何行舟!”


       他正连连以手顿地间,解雨臣已摇摇头,以足轻点船沿,便如一阵风烟,须臾间掠身出去。纵是湍流相逼,却未将他身形减缓半分,那舟人只见他如履平地,几步之后纵身一跃,便俯下身去,径直捞了那只竹楫出来!


       那舟人目瞪口呆,连出声也忘了,只瞧着解雨臣横楫于足下,借力而起,步幅浮凑,竟略无凝滞之意。他欺身而回,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离木舟已将将一步之遥。


       舟人急忙起身欲迎,然而他还未伸出手去,已骤然一个高浪翻卷过来,直直挡在了他与解雨臣之间。那浪足有两人高,眼看着便向解雨臣扑去,舟人直道糟糕,不忍见到解雨臣为江水吞噬,下意识阖了双目。


       然而他还未等到那道浪打过去,却已听得身后一道声音清畅自若而来:“这样大的风浪,只怕确实要误些时辰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舟人愕然回头,见解雨臣含笑递来竹楫,澹然立于舟上。而他藕色长衫洁净非常,略无雨水相侵,甚至连鞋履之间,亦连半分水迹都未留下。







       “——所以他轻功已登峰造极至此?”


       阶下的玉溪门溧阳堂堂主半跪着,低声回道:“然也。仆派人亲自过问了那舟人,听他描述的情状,确是流沔之步,已庶几修得至臻化境。”


       殿内烛火昏黄,投于幔帐垂緌间,遮掩着帐后之人隐隐约约瞧不分明。那声线亦明越,大约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,却已是如今玉溪门权势最彪炳者。


       阶上的玉溪门右使未尝发声,溧阳堂主亦不敢多言,只暗自垂了首,唯听得刻漏间水滴泠然而下,一两声如碎玉破金,兀自于殿内缓缓回荡着。良久之后那右使方轻挥了袖,溧阳堂主明白他的意思,忙起身行了礼退下。


       “师父你听到了,这七年,他可进益不少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苏万跽坐于阶上,侧身向身后缭绫隔断无奈而言,半晌终于有一道玄色身影,不离不缓自隔断后从容踱出,不答反问道:“你小子,如何晓得我在隔断之后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我的蝉音已修到第五阶,师父以为呢。”


       黑瞎子笑出声:“有我当年风范。”


       他自顾自扯了盏棋子方褥,盘坐其上,只是一径笑着。然而黑绸掩目之下,却叫人难以分辨神色。苏万撇撇嘴,复又认真问道:“他还会回来么?”


       黑瞎子自怀中取出一枚容臭,那容臭大约是积年旧物,丝绦略微松散了,有一两缕清苦气息若有似无萦绕而出。他将丝绦间又打了一只结,随口道:“谁知道呢。”


       五年前玉溪门大变,身为门主的解雨臣杀三长随,焚广陵台,玉溪门百余年膏粱贯玉皆付之一炬,而他本人却遁身而去、不知所踪。彼时门中风言甚嚣尘上,云他是于门主帑库之间,寻不得玉溪门历代相传的窥渊鉴,故而恼羞成怒,弃之而去。


       而黑瞎子手中,唯余了这一只容臭,便再无他物。


       这些年他代领门主之责,对外只称门主闭关修炼,几年下来门中无不以他为首,几乎无人再提起解雨臣的名字。只有他偶尔独自夙夕枯坐,凭着怀中容臭的气息,还能隐约回忆起解雨臣出玉溪门前一晚,他以些微酒力,亲自挑破了与解雨臣之间最后一点晦暗未明而暧昧未识的关系。


       黑瞎子自是饶有兴致,甚至怀着些恶趣味,想一睹解门主面颊微红、怀泪不下的模样。而解雨臣却不恼,只亲自置了这容臭在他怀袖中,道了一句:“攀条折其荣,将以遗所思。”


       这话间的意思,不需言明,两人皆已足够明白。然而翌日将黑瞎子从梦中唤醒的,却是广陵台弥天大火,映在堂内高置的宝剑之上,而他身侧仅余了容臭气息幽微如缕,昭示着昨夜缱绻并非虚枉幻梦。


       而后便是五年辰光,江湖之上再无人能觅得玉溪门主的身影。


       他这厢回忆起旧事,虽则心下隐隐有些凉薄之感,倒并未沉溺于此,却是转而想起一事,向苏万问道:“那王八邱近来可有什么动静么?”


       玉溪门左使姓邱,四肢粗短而隆背探颈,于是门内有弟子传了他一个诨名,曰王八邱。后来大约是诨名十分形象的缘故,不多时便在玉溪门内传开了。


       “自三月前他手下几个堂主丧命,倒颇安静了些时日。然而这次我们大肆宣扬窥渊镜的所在,他又开始动作,只是这些年他手下势力亦盘根错节,虽灭其亲信,却难彻底根除,一时间也探查不出究竟。”


       苏万展了几张细小绢书,其上是紧凑相偕的蝇头小楷,黑瞎子只随意一眼扫过去,便颔了 首道:“这些年他左右逢源、苦心经营,不也就是为了窥渊镜么?他如今已是穷途末路,若作困兽犹斗,最后一搏定然在五日之后,前来议事的诸门派之间......”


       言至此处,忽得惊雷大作,夜色尽头极西之处顿起云澜。黑瞎子倏忽间想起什么,微微色变,遽然起身,衣袖扶摇间气息暗自盘旋着,惊得铜灯间烛泪晃动,“滴答”一声落于案上。


       他道:“我去窥渊台瞧一眼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其时已是夜半时分,时近朔月,虽曲径无灯火相照,然而平野明月昭昭,偶有华星如浮槎 骤垂,亦是颜色皎皎。因着夜里玉溪门内宵禁,一路向窥渊台行去,除却黑瞎子自己衣袖摩梭之声暗自相闻,亦殊无旁骛。


       窥渊台门户紧闭,却无一人值守,其门以精铁铸成,不啻千金之重,然而黑瞎子只一挥袖,玄色广袖暗襴只如风过重峦般拂过,那门已被轻易推开。


       窥渊台高七丈,一丈为一层,而窥渊镜便置于窥渊台第七层。每进一层,即是一道精铁之门,于黑瞎子袖底却轻如蝉翼帐幔,如此不过须臾之间,他已登得七层高台之顶。


       月色自窗牖婉娈延伸进来,穿过窥渊鉴——那号称能透光而得谶语的铜鉴之上,于洁白墙壁投下陆离花纹,微微晕染开来。黑瞎子伸手欲触那窥渊镜,指尖离鉴面半寸之遥时,却蓦地停驻了半晌。


       黑瞎子手指渐次收回来,牵动着手背青色的血管隐隐起伏,指节摩梭间发出低而脆的声响。然而他丝毫不以为意,身形亦未转寰半分。


       他朗声道:“做梁上君子久矣,不若下来相见罢。”


Tbc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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